万宝都的地下并非只有腐烂的下水道和老鼠,在穿过那扇厚重的精金闸门后,空气中弥漫的霉湿味瞬间被一股冷冽的药香与臭氧味取代。这里是天工宝阁的地下医疗区,光线惨白得近乎刺眼,四周墙壁上流淌着繁复的蓝色阵纹,像是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胃,正在消化着整座城市的伤痛与秘密。

楚牧元感觉背上的雷破军越来越沉。那具如铁塔般的身躯此刻滚烫如炭,黑色的毒血顺着楚牧元的脖颈淌进衣领,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。

“三万灵石,这是开启‘碧灵再生舱’的底价。”

带路的美妇管事停在一扇透明的琉璃墙前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斤猪肉的价格。她转过身,那双精明的眸子扫过楚牧元狼狈的模样,最后落在濒死的雷破军身上,“或者,你有等价的抵押物。楚公子,天工宝阁不做慈善。”

楚牧元没有说话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雷破军放下,靠在琉璃墙边。壮汉的胸膛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嘶鸣,那是肺部即将衰竭的征兆。

他只有一次机会。

楚牧元抬起右手,指尖凝结出一缕极细的精神力。他没有去掏储物袋里那些零碎的灵石,而是直接在面前的空气中勾勒起来。

第一笔,是一道扭曲的弧线,代表着怨气流动的轨迹。

第二笔,是一个尖锐的折角,象征着情感爆发的节点。

美妇管事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,在看到那个图形雏形的瞬间凝固了。那不是普通的阵图,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违背了灵力力学却完美契合某种精神规则的结构图——正是那把轰动黑市的【怨刺】的核心架构。

“这种结构的念兵,我有三千种变体构想。”楚牧元的声音沙哑,却冷静得可怕。他停下手指,看着美妇管事瞳孔中倒映出的幽光,“救活他,这张图就是首付。还是说,你想看着这唯一的样本死在这里?”

美妇管事的呼吸窒了一瞬。作为商人,她太清楚“独家技术”的份量。她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,挥手打出一道法诀。

“开启三号舱。”

绿色的灵液涌动,将雷破军吞没。看到生命体征阵盘上的红线终于稳住,楚牧元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。但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,更艰难的博弈还在后面。

一刻钟后,核心密室。

这里没有任何装饰,四壁是吸音的玄武岩,中央悬浮着巨大的全息光幕,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下。

姬瑶光坐在一张悬浮椅上,指尖在虚空中轻点。她没有看走进来的楚牧元,而是盯着光幕上一把被拆解成无数碎片的【怨刺】模型。

“不管是精铁的纯度,还是怨气的浓度,我都可以在实验室里完美复刻。”姬瑶光的声音清脆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机械感。她随手一挥,一串红色的数据弹到楚牧元面前,“哪怕是你那个所谓的‘怨气回路’,我的天工傀儡经过六百次模拟,也能达到95%的相似度。楚牧元,你的筹码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。把你收编进且听楼做个技术顾问,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。”

数据流光映照在楚牧元脸上,将他的表情切割得明暗不定。

那是绝对理性的压制。在庞大的资本和技术壁垒面前,个体的灵光一闪显得如此苍白。

楚牧元闭上了眼。再睁开时,他的瞳孔深处仿佛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缝隙——【理性裂纹】开启。

原本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,在他眼中瞬间分解为最原始的逻辑线条。

“95%的相似度?”楚牧元往前走了一步,无视了扑面而来的灵压,“那剩下的5%是什么?是废品。”

他伸出手,径直穿过那片全息投影,手指精准地点在模型的核心处——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阴影,是天工宝阁始终无法解析的部分。

“你们能模拟结构,能模拟能量,但你们模拟不了‘情种’。”楚牧元的声音没有起伏,像是在陈述一条公理,“没有那一丝作为引信的‘极致情感’,这东西就是一块废铁。每一次锻造,都需要我去感知、去共鸣、去引导。这不是工业品,这是艺术品。”

他收回手,目光越过光幕,直视姬瑶光:“我不会做你的技术顾问。我要做合伙人。核心技术入股,利润四六分,我四,你六。”

密室里陷入了死寂。只有阵法运转的嗡嗡声。

良久,姬瑶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她眼中的数据流光散去,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少女的好奇。

“很少有人敢在我的数据面前说‘不’。”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黑金色的令牌,扔了过来。

楚牧元抬手接住。入手沉重,令牌表面刻着“天工”二字,背面则是一道繁复的阵纹。在触碰的瞬间,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刺入他的掌心,直冲识海,像是一根冰冷的探针扎进了大脑皮层。

“天工客卿令。”姬瑶光淡淡道,“有了它,你可以调动宝阁的部分资源。但我也要提醒你,里面嵌了‘定心锁’。你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,一旦监测到你的情绪波动超过安全阈值,它会帮你‘冷静’下来。”

那是枷锁。是用来拴住疯狗的链子。

楚牧元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纹路,感受着那股潜伏在神魂边缘的窥视感。他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犹豫,直接将其挂在了腰间。

“成交。”

走出天工宝阁的大门时,正午的阳光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。

街道上人流如织,但在楚牧元踏上青石板的那一刻,周围的气氛陡然一凝。

前方十步外,四个身着暗红色劲装的修士呈扇形排开,挡住了去路。他们胸口绣着猛虎下山的徽记,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硫味——琳琅尉氏的执法队。

领头的筑基修士手按刀柄,眼神如毒蛇般盯着楚牧元。周围的路人惊恐退避,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。

楚牧元停下脚步。他现在重伤未愈,灵力枯竭,在对方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
但他没有退,也没有拔刀。

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,摘下腰间那枚黑金色的令牌,高高举起。

阳光下,令牌上的“天工”二字流转着森冷的光泽。

“我有要事去见九皇子。”楚牧元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,“谁敢拦天工宝阁的客卿?”

那名领头的修士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。他的目光在那枚令牌和楚牧元苍白的脸上来回游移,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。杀一个落魄少爷容易,但当街截杀天工宝阁的客卿,那就是在打那个庞然大物的脸。

几息之后,修士咬着牙,侧身让开了一条路。

“我们走着瞧。”他低声咒骂。

楚牧元看都没看他一眼,面无表情地从那些满怀杀意的目光中穿过。腰间的令牌随着步伐轻轻撞击着他的髋骨,每一次撞击都在提醒他:这不仅仅是护身符,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
就在他即将转过街角时,背脊猛地一寒。一种被深渊凝视的悚然感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。

那道视线来自前方的潜龙茶庄。那里,有一个比姬瑶光更危险的猎手,正在等着他入局。